一场令世界震惊的病毒袭击了她的国家，同时也袭击了她。

孟晓是一名高三的学生，在这场全球命运都联系在一起的灾难中，她不幸感染了病毒。

本以为在这场大事件中，自己能像以前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，一心只读圣贤书，亦或是听从国家号召，安心待在家里备战高考。没想到在一个平凡的黑夜，一场高烧过后，她竟也成了千百万病人中的一份子。像其他病人那样，等待命运的安排。

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那天，她躺在冷冰冰的推车上，最后看了一眼这外面的世界：没有记忆中的灯火辉煌，家家户户早早熄了灯，街道上只剩摇摇欲坠的昏黄灯光，和无止境的狂风怒号。刺骨的寒风刮在孟晓带着口罩的脸上，硬生生逼出几滴泪来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，是因寒风刮痛了脸？是因整个城市陷入冷寂？是因未来不可期的恐惧？不得而知……

孟晓被送入方舱医院。所谓“方舱”，也不过是临时在医院大厅用木板围起几块狭小的隔间充当病房，每个隔间里放一张窄床，病人便安置在这。

前面是病人，隔壁是病人，身后还是病人，她的眼神空洞，望着窄窄的天花板，是的，她现在的全世界就只有这逼仄的空间了。狭小、逼仄、压抑，她死死盯着这仅剩的空间，可这空间似乎还在进一步缩小，马上要完全封闭起来似的。

夜深人静的时候，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，病人或是痛苦、或是虚弱的呻吟声。

她很怕听到这种虚弱、压抑的呻吟，这意味着一个生命的消逝，像是被下了个诅咒，将医院笼罩在黑暗、阴郁中，像是在说没有人能活着出去。当有垂危的病人被拉出去时，消极悲观的情绪蔓延，狭小的空间已经装不下这情绪，溢出来，钻进各个角落，在她五脏六腑内翻涌。她怕，怕自己也会像这样被拉出去，甚至见不到亲人最后一面……

可最终她不得不收拾起情绪，在抗病路上艰难挪动，她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找到了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——一个堆放着杂物的药房室。在能自由活动的时候，孟晓就来这里复习，她被迫停下脚步，可高考的列车是一刻不停的，她必须做些什么。

恐惧的情绪被冲淡了许多，可实际上，在这种环境里多待一刻，那种令人发狂的情绪就成倍叠加。家人不准来探望，她孤身一人，来自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使她的神经紧绷，敏感而脆弱。

有时候她会出现幻觉，呜呜咽咽的哭声，像恶魔在她耳边低语，每当她听见类似这种声音，浑身的汗毛都会炸起，裹着厚重的被子，畏畏缩缩地靠在墙上啃咬着手指，艰难地平复着心情。

对面戴着呼吸机的老人喘着粗气，喉咙里咔住的痰随着呼吸一上一下，“嗬嗬”声一阵接着一阵。吸进去的是麻木，呼出来的是叹息。从肺部钻出来的疼痛卷袭着五脏六腑，时不时冒出的窒息感即使戴上呼吸机也缓解不了多少。老人也曾抱怨过，怎么偏偏让他摊上个这样的病？年近古稀，苦了大半辈子，到最后了还要再受一场折磨。可毕竟也历经了多少风雨，忍吧，像年轻时那样，忍忍也该结束了。

而其他病人也多像这般，脸上挂着一样的沧桑空洞，一样的呆滞麻木。

在这所满是死灰、惨白的医院，仅剩的色彩，是换药护士勉强露出的微笑。

孟晓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，直到遇见了他。

他是新来的主治医师，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。他每次查房都裹着严实的防护服，头发被汗水沾湿，紧紧贴在看不太清楚的护目镜下的额头上。孟晓看不见他的脸，却能听见他的声音。

在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，这个声音会安慰她，告诉她病魔没有什么可怕的，他会和她一起战胜病魔；在她复习很疲倦的时候，这个声音给她鼓劲，告诉她只要坚持下去，天道酬勤；在她想家的时候，是这个声音陪伴着她，告诉她医院里的医生和病人都是她的家人。

他说，“我们一起努力，一起健健康康离开这个医院。”

他说，“喜欢画画吗？我教你。”

他们什么都画，桌子、板凳、人……一切能看见的物品都能成为他们描摹的对象。

她说，“我想给这里取个名字，梦想教室。”

于是，药房室就成了孟晓生命中最独特的课堂，他是她最独特的老师。

同时，他也是他们的老师。

在空闲时，他带着护士教病人们唱歌，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，那些生涩、嘶哑、苍老的声音，成了最令人动容的音乐。几个病人唱着唱着就不自觉哽咽，含着哭腔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。渐渐的，几乎所有的声音都染上哭腔，脸上是泪，呈现的却是笑。

医院的空气不再那么急促，他带来的不只是音乐和医疗资源，还有病人们活下去的信念。病人僵硬的脸上逐渐多了些色彩，有喜有怒，所有情绪不再小心翼翼地隐藏，机械的木偶又重新变回有血有肉的人。

孟晓更加努力地复习，比在学校里还要拼劲，病人和护士们都看在眼里。时不时地，他们也会问上一句：学习累不累？坚持住，我们一定会挺过去的！

吃早餐时，邻床的阿姨多给了孟晓一个鸡蛋，她说：“我家丫头也在备战高考，我知道这有多辛苦，你多吃点，补充营养！”

时间就这样过去，孟晓的身体好了许多。期间，医院又容纳了一批病人，疫情似乎还很严峻，可这家医院里的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，常常能听见里面传出欢声笑语。大家的心因为这场疫情而紧紧联系在一起，小小的医院有着左邻右舍的温情，像他说的那样，他们都是她的家人。

后来，孟晓干脆将病床搬进教室。教室里有张木制的办公桌，办公桌的对面是一扇小小的窗户，晚上的时候她喜欢用手环抱着腿靠坐在床上，脑袋轻轻放在膝盖上，目光就顺势溜出窗外。

窗外有星，有云，还有她的梦。

在她的梦里有一个花坛，一朵白色的小花跃跃欲试地冒出头来，在寒冬的威压下，拼尽全力地拥抱着世界。

她给这株小花取了个名字——晓晓，她希望她们能一起勇敢地面对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，绽放出最耀眼的花瓣。

全身心投入做某件事的时候，时间总是过的很快。

晓晓开花了，羊脂玉一般白的花瓣中心有几点嫩黄，很美，孟晓也在这一天出院了。而她的主治医师还在方舱医院里继续与其他病人一起对抗病魔，那间教室也重新堆放起杂物，但梦想教室始终扎根于她的记忆里。

出院那天，他们一起唱了最后一首歌，在激情澎湃的国歌声里，他塞给她一张纸。当时孟晓的眼睛被泪水模糊，她一个劲揉眼睛，可眼前的世界终是模糊得不成样子。她无暇顾及他给她的是什么，只紧紧攥着，像是只要松懈一丝什么东西就会溜走似的。当心绪平稳下来后，孟晓想起来去看那张纸，那是一副画——他们一起画的。画上有她、有他，还有那个药房室，只是旁边多了一行字：

“梦开始的教室。”

达州市耀华中学高二一班 郭京圆

指导老师：符力方